2012-04-08

聚沙成塔的舞蹈平台



香港藝術節今年已是第四十屆,而今年舞蹈作品中,便有兩個「舞蹈平台」,讓八位全男班獨立編舞者,各自發表他們的作品。香港賽馬會贊助的《當代舞蹈平台系列》能一睹香港年青編舞者的作品。至於《亞太舞蹈平台》則帶觀眾衝出香港,在葵青劇院黑盒劇場內,一看印尼、日本及台灣的編舞者的作品。本文集中評論《亞太舞蹈平台》的三個作品。

揮灑汗水過後
開場第一支作品,是來自印尼的艾可•蘇布利陽托所編的《士兵》。他揉合爪哇舞及印尼傳統武術,以絞動的肢體探討戰爭時的道德困罔。在戰爭後,需要帶上面具過那「新生活」。艾可的身體素質雖然是傳統的爪哇舞,但對於未曾看過印尼舞者演出的筆者而言,已是頗特別和新鮮。緊接著艾可,是來自日本KENTARO!!的《Say Hi and Bye,再嚟過》。Kentaro在三十分鐘的演出中,近九成時間也釋放自己全部能量地舞蹈。這種驚人的毫無保留,正展示Kentaro那永不言敗地、屢敗屢戰的決心、耐力和鬥志。這種為夢想,赤子般的拼勁已在都市人中失落了。劇場中Kentaro熱舞後的汗水,正是他那份真誠的印記。

中場休息時,所有觀眾被請出劇場外,以更動劇場的設置。觀眾重新進入劇場,會發現有兩盞燈,並排垂吊在舞台的中間位置。是夜最後的演出,是來自台灣的周書毅,受香港藝術節委約所編的,《關於活著這一件事》。周書毅在場刊解說此作時,提到:「相對於死亡,我覺得活著更為沉重。」單從此話便感到這作品背後的厚度。再加上周對身體的掌握運用是無容置疑的,使筆者對這作品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突破黑暗的想像
聖經創世紀的開始,天主的第一句話便是「有光!」。世界從光開始,周亦與眾創作班底從「光」開始討論,亦從生命討論到與光的關係。

周書毅起初坐在舞台右方的椅子上,利用粉筆將自己身體的輪廓,勾劃在身後的黑板上。勾劃自己,恍似周探索和了解自己的過程。當周離開那椅,走到台中的兩盞吊燈的位置,便進入舞作的主要部分。

在日常生活中,吊燈多是高於我們,而台上的兩盞吊燈,垂至周的胸膛高度,使周好像成了巨人。 這兩盞吊燈還各自用燈罩,遮蓋了180度的光線,使燈罩那面進入完全黑暗。周便利用了光線和黑暗,站在黑暗的一面,只將雙手置在光明中,將觀眾焦點聚焦在其雙手,呈現了細膩的「手之舞」。除了強調身體部分的舞動,身體也以穿梭光明與黑暗,探索身體與光的關係:時而是能量之源,時而是壓迫的力量。舞台上縱然只有周一人,但整個舞作可說是周與那兩盞吊燈的「遊戲」。

對於觀眾而言,我們好像被那兩盞燈所「控制」,它們照那裡我們的目光便跟著那裡。光照不到的黑暗,我們甚麼也知覺不了。然而,我們知覺不了,不代表我們與黑暗發生的割裂。我們以見到的為基石,可以發揮我們的想像力,讓我們的經驗超越那知覺的框框,看到周在黑暗中的舞動。

我們的想像力亦能把流逝的,帶回眼前。正當周在台中舞蹈和探索時,他已離開了舞台右方的椅子,但那留在黑板上的粉筆人形在想像力的運用下,使過去坐著的周重新置入成舞作的背景。整個畫面,就像另一個自己在看此刻的自己一般。

周認為活著更為沉重,源自那知覺的一切,亦光明中的諸相。然而,我們卻不能忽略使光明可能的背景──黑暗。人生中不時要面對黑暗,而我們天生便對黑暗有著恐懼。猶幸我們人類能突破知覺所限,在黑暗得以看見潛在的可能性,從而成就下一瞬的光明與知覺。

舞蹈平台的重要性
這陣子,香港越來越多這類「平台式」式的舞蹈演出。除了香港藝術節的《亞太舞蹈平台》及《當代舞蹈平台系列》,還有CCDC的《中國舞蹈向前看》。筆者認為這些平台,對年輕編舞者,抑或觀賞經驗淺的觀眾來說是相當重要的。

編舞方面,平台裡的短篇作品,要顧全的相對較少。例如避免作品留於表面,未能深化作品。當然,筆者並不表示短篇的難度則較少,只是難處不同而已。趙福壇對《詩品》所作的註解中說:古人寫詩要成功,務必「煉字」、「煉句」和「煉意」三者都做到夠火候方可。「洗煉」的工夫當然不僅限於詩,舞蹈亦言。受著時間所限,編舞者便要對他們的想法提煉出精華,達到「煉意」。另外,在舞蹈中舞者的身體語彙有如詩中的字,組成的小段便是句。空有想法只是有了舞作的形式(Form),而這是不足的,始終舞蹈乃關乎身體與運動的藝術。編舞應在短篇作品中,磨煉對身體素質的要求,及不同身體動作的選材和組合,從而達到「煉字」與「煉句」的境界。筆者認為周書毅正正在其作品內,洗煉出獨特的身體素質。

除了洗煉工夫,編舞在平台中的作品可更忠於自己,實踐實驗性較高的意念。因為平台包括多個作品,故每個獨立作品所面對的票房風險較低。以《中國舞蹈向前看》裡,藉觀眾發出聲音作即興的《無命體》為例:此類實驗性高的作品,實在難以獨立舞作支撐一個製作所要求的票房。

另一方面,對於初看現代舞的觀眾而言,他們總慣性選擇「大團」的製作,認為「大團」的製作好像較有保證。然而「大團」的製作,往往也牽涉比較多的舞者,台上發生的事眾多。初賞觀眾很容易失去觀賞的焦點,繼而問:「我該看甚麼」。因此,筆者認為舞蹈平台的短篇作品更適合這些初賞舞的觀眾。

不論是否有經驗的觀眾,也會經歷找尋自己喜好的過程。觀眾可以在展示多元化作品的舞蹈平台,了解自己的好惡。例如:艾可的《士兵》這種爪哇特色的舞蹈,若非藉《亞太舞蹈平台》帶來香港,香港的觀眾也難有機會欣賞這風格的舞蹈。

雖然在上文闡述了舞蹈平台的重要性,但是製作此類舞蹈平台並不容易,實在有賴製作單位的苦心。他們從召集或選取作品,再在同一時間聯絡及統合數個作品的舞者及創作班底,方能將沙子聚成塔。這才讓讓舞者和觀眾得以更上一層樓,孕育多元的舞蹈作品,造就豐富的舞蹈生態。

馮顯峰

原刊香港:《舞蹈手扎》(Dance Journal/HK) 十四輯,第二期 (Apr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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