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6-29

六月四日 撕裂與鬥爭的《如苔在石上》

編按明天是翩娜.包殊逝世兩周年,作者月初造訪翩娜的創作基地,欣賞她的遺作,並以此文追念一代大師。

翩娜.包殊,一個香港舞迷不會陌生的名字。

20096月,在包殊逝世數周前,於其舞團基地烏帕塔歌劇院(Opernhaus Wuppertal),最後一次向觀眾鞠躬;那晚表演的是其最後舞作,《如苔在石上》(...como el musguito en la piedra, ay si, si, si ...)。《如苔在石上》是包殊晚年世界採風系列的其中之一。

包殊與烏珀塔爾舞蹈劇場(Tanztheater Wuppertal)的舞者於20092月展開旅途,從智利的北部遊至南部,再回烏帕塔完成作品,於2009612日在烏帕塔歌劇院首演。201164日,筆者在這特別的一夜,到了小城烏帕塔欣賞這最後舞作。

手與髮下的情

一如以往,《如苔在石上》的舞者均盛裝上台舞動肢體,「男女關係」仍然是主要命題。近三個小時的舞碼,觀眾從舞者的肢體中意會男女間主客從屬的建立與解構:男為權力,將女任意擺弄、推至旁人;女以其手髮的撩動,使男子對之趨之若鶩;你情我願、欲擒欲縱;甚至是耍小手段的小夥子,或望夫成瘋的女子。當中,最觸目是操西班牙語的Fernando Suels Mendoza。他豐富的表情與肢體動作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下半場開始時,他向一眾女舞者輪流打招呼,包殊安排他表現出這份熱情和奔放,也許是欲讓觀眾感受到智利男子的特質。一幕幕看似不相干的拼貼,撕裂人們固有觀念中男女關係的「必然」。除了男女關係,Dominique Mercy雙手在白光下揮動,帶動整個肢體的舞蹈,使觀眾如感受智利的涼風撲面而來;白紗裙的女舞者懸掛在棍子上凌空在舞台「盤旋」,好比白鳥在天空翱翔。《如苔在石上》有不少舞蹈動作均是以雙手起動,穿梭髮絲。頭髮隨着手的揮動,或頭的搖擺,展出其動感下的美感,就像苔蘚依附在石上,大規模地生長,綻放他們的生命力。


配樂背後的歷史

《如苔在石上》選用了智利的音樂,尤以舞作中段維克多.哈拉(Victor Jara)的作品最為人談論。哈拉是智利的藝術家,亦是政治運動人士。

1973年,在智利政變中的酷刑下,他的雙手慘遭折斷。俘虜他的人更嘲弄他,要求他以斷手彈結他。彈撥着弦線,他悍然地唱出Venceremos(我們必勝)的一部分。數天後,他被人以四十四發子彈槍殺,棄屍在聖地牙哥貧民窟街頭。

哈拉的歌曲以提倡愛、和平和社會公義為宗旨,他卻受如此般的不人道對待,使其成為拉丁美洲為爭取人權和正義而鬥爭的象徵。不知包殊是否為紀念這斷手藝術家,在舞碼中發展了不少始於雙手的舞蹈動作。智利政變後,奧古斯托.皮諾切特(Augusto Pinochet)的獨裁軍政府執政。他亦於執政期間打擊異己,釀成大量侵犯人權的事件。在1988年的全民表決中,皮諾切特的連任遭到人民否決。2008年,智利法官對哈拉的死亡重新展開研訊,還了哈拉一個真相。這邊廂智利人民脫離獨裁統治;不過那邊廂,在198964日,血腥、軍隊在獨裁的中國北京發生。中國不像智利,人民無法以基本人權中的投票方式,對這獨裁政府表示反對;更甚的是,反對聲音在沒有言論自由這基本人權的情況下,遭到打壓,發聲者甚至是被送入牢獄,或無故失蹤。六四的亡靈,在二十二年後的今天,還未獲還一個公道。

面對荒誕的笑

背負被給予的文化背景,在64日看包殊的舞作,筆者宛如見到當今的中國。女舞者穿着盛裝,如社會上流人士用膳,但侍應一離開,女舞者便立刻鑽至桌下以手把飯送進口中。中國人隨着經濟起飛,在歐洲旅遊區穿着光鮮的同胞比比皆是,可惜不少卻表裏不符。表裏不符有兩個層面,一是只顧包裝,骨子裏的人文素質並未隨着物質的富而提升;二是人民只顧迎合社會建構的價值標準,而把真性情也藏於「枱底」。另一幕,女舞者帶着一條魚,聲稱要教一條魚走路,其表述語氣是正確、毫無疑問的。中國官方時時聲稱,中西不同,中國有其獨特的價值,還要把這些獨特價值表述得是何其正確,但其實眾人皆知,這些所謂的「獨特」很多時也有違普世價值。就如魚,不管是在西方,還是在中國,就是不能走路。讓人發笑,是包殊舞蹈劇場的特色。觀眾見到這些荒誕畫面,大多由心地笑起來。面對這些荒誕,在劇場內人們會察其荒誕而笑,那麼離開劇場後、再面對光怪陸離的社會呢?

權力如繩的鬥爭

除了令人深刻的荒誕,《如苔在石上》還有一幕以兩條麻繩,兩位舞者,舞出充滿張力與震撼的畫面。其中一條麻繩懸掛半空連接舞台對角。面對這麻繩,縱然是艱難、危險、機會渺小,但男舞者不止一次,而是多次以遊繩方式從台的一端到另一端。另邊廂,女舞者縱被麻繩束腰,仍奮力掙脫麻繩的強力,以圖達至台的對角。後者在溫韋德斯執導的《翩娜》被再現,預告片中將之名為KampfStruggle/鬥爭)。獨裁政權就如那麻繩,束縛着人民的自由;廿二年前天安門上的學生,或現在的一眾內地的維權人士,就如台上的舞者,面對着麻繩,不管機會多渺茫、處境多危險,仍渴望到達台的對角,擺脫這麻繩的束縛,使中國人民重奪基本人權,令中國走向民主自由。

包殊的舞作《如苔在石上》,以穿着白紗裙的女舞者伏跪開始,亦以穿着白紗裙的女舞者伏跪結束;64日維園燭光晚會前是六個足球場,人潮燭海散去後還是六個足球場。不論是劇場或現實,物象依然,但人的思緒已被觸動。不怕六四未被平反,只怕人們不再執着提起。

(倫敦Sadler's Wells Theatre將於201267月上演包殊「世界採風系列」的十個作品,當中包括以香港為題的創作《抹窗人》。

詳情:http://www.sadlerswells.com/show/Pina-Bausch-World-Cities-2012

馮顯峰

原刊香港:《信報》(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 2011年6月29日 p.44
Photo credit
: Bo Lahola(上); Wilfried Krüger(下)

2011-06-28

不存在──電影小記

這年多看舞之後,便少了時間和銀彈看電影。上周和MartinAnabelle到了Sony Centre看了X-Men: First Class;周一因為無課看了Kai給我的德國版Inception(即語音及字幕均可選德或英),也趁機為喜觀的電影寫些甚麼。

不存在的夢境

Inception可說是從Matrix的「甕中之腦」變了笛卡兒的第一層懷疑──夢。片中最後一個鏡頭是CobbTotem介乎倒與不倒間,為電影留了一個詮釋空間:「這就是真實世界了嗎?」

對我而言,答案是甚麼並不重要。電影起首已道出面對懷疑論的一種疑度:「儘管那只是夢,但當中的喜樂、哀愁、恐懼、痛楚等感受,也是相當「真實」。一些老掉牙的說話如「活在當下」、「珍惜眼前人」,忽然道出大道理。又正因為人從知覺得到的感受是如此真實,一旦知覺出了問題,世界的真實便好像缺了一塊……

大能者的不存在

第一次認識到電影Perfume09年到里昂的Musée Miniatures et Cinéma。這片的主角Grenouille嗅覺靈敏,能辨識及追蹤所有氣味,(氣味是我很有興趣的題目,有機會再寫)。刻情便不在此詳述,但片中的一點,是我很在意的。到電影的中段,主角跑了上山頂,欲洗去身上多年來所沾到的氣味。特別的是洗涮過後,他竟嗅不到自己的氣味。這點可理解為他沒有氣味,又或是他不能嗅到自己的氣味。

周日看的X-Men: First Class,可說是講述了Professor XMagnetoMystiqueBeast的背景。X-Men是我眾多美國超級英雄中最喜歡的系列。因這些超級英雄是少有地不受歡迎,即使X-Men陣營(Professor X校的一眾變種人;Magneto陣營稱為Brotherhood)不斷保衞普通人類,普通人還是基於恐懼,欲趕絕他們。在X-Men: First Class片末,交代了為何Professor X下身癱瘓。那一刻,他說:「I can’t feel my legs.Professor X的異能是Telepathy,即可能入其他人的腦袋,從而知道某人的記憶,甚至感其所感,改變一個人的意念等。當他能感所有人所感的同時,卻正正不能知覺其雙腿。

不論是Grenouille還是Professor X,他們的處境都感受著「宛如不存在的存在。」個人認為這狀態所感受的無力感比單純的不存在更強烈,生不如死。單純的不存在只會便人經歷一次性的紀望,但「宛如不存在的存在」讓人因其存在而有一絲希望,卻又不知何時如願。當感受不到主體的存在,這些大能者所感知的大量「雜多」成了無主孤魂。面對這處境,人很自然渴望知覺自己,卻總是知覺不了。無力,永無止境的無力。

在社會中,每個人也嘗試找到自己的價值,由其身處眾多能力高的人群中,便更渴望找到自己在團隊中的價值。尋著固之然好,找不到則很易感到無力,但願不要走火入魔便好了。

(題外話:現在社會那麼多人為自己的樣貌絞盡腦汁,如化妝,甚至整容。其實,他們何曾「真的看過」自己的樣子呢?)

2011.6.24 寫於Stockholm Skavsta Airport

2011-06-09

迷失過後-混沌

前文提及了之前數月在學習上的迷失,學途上的無力與人生的無力相比,真的是微不足道。這部分是疏理這幾天腦海出現的混沌狀態。

若被問及:「為甚麼你讀哲學」,不知眾哲學系學長及學弟妹會如何回答。我的答案是:「哲學縱未必能解決生命的終極問題的答案,但至少能為人生定方向及價值觀。」這兩年來一直讀的都是康德,而自己的道德觀也是建在康德的實踐哲學(只懂皮毛)之上。無疑人是活於這世界之上,受著必然的因果律所支配,但因為我們的理性,使我們有著某個意義下的自由意志,能選擇所作之事,為所作之事負責。幾天前,在面對道德決擇時,以理性與人的自然傾向(Natural Inclination)交戰。經過一年多來與朋友討論的道德問題,本以為已以理性作了壁壘,怎料在理性與原慾的爭鬥中,理性竟會節節敗退。這數天深深感受著理性在自然傾向下的無力,腦中不停地問:「在因果律下運用理性,是否只是人類自大的想法呢?」碰巧,多月對未來的憧憬盼望化為泡影。廿一載,以理性作為面對處境的利刃;失去這張刀,面對世界就是源源不絕的無力感。

也許這數年來也迫得自己太緊了:中六七因欲入中大會計系,6科成績至少要有4A;大一在商學院既沒興趣,競爭也大,又欲轉系;大二至今,因不想家人對我轉系的決定擔心,所以一直都要求自己要麼不做,要麼便要做出些成績。原來,我已五年無休息過了。這陣子寫著2010年的回顧,可見自己在哲舞兩個範疇,也花乾了心力。

若想做好哲學與舞蹈,莫說普通人,連天才只專注其中之一已有點吃力。忽然覺得很疲累,想不做哲學,不跳舞。起初,是想到恩師對自己的厚愛,家人對我轉系決定的付出,舞蹈界一些圈中人對有年青人寫舞的雀躍;以為自己是因為要滿足人家才要堅持下去。想不到與家母的網上通訊,她說見我大學畢業已很安懷,不用弄得自己那麼辛苦,還要定了達十年的計劃,試試做少一樣,會否好點。當我正想放棄任一時,發覺無論哲學或舞蹈,已像一種能力,想放也放不了。忽然憶起中七時曾對姐姐說:「我覺得我的腦袋不是用來做這些按計算機的工作,而應處理更深的學問。」,也許是自視過高了。

身心的疲累,加上對理性的無力感,理性與感性出現了兩個黑洞。更多的「為甚麼」散射性地爆發,新思舊緒形成理性的黑洞,把腦汁搾得一乾二淨。想用音樂庫的音樂讓自己靜下來,但九成音樂也是高負能量的。雙手像中了蠱毒,不由自主地舞動起來。毒性最強的是O Let Me Weep, For Ever Weep,不知是Café Müller的影像,還是這首歌的力量,不斷將自我拉到黑暗。最真實的我是極黑暗的,這是我一直以來知道的。正因如此,我理性上知道自己不可再聽這些黑暗的歌,但那最真實的我對這高負能量又充滿著慾求。這感性的黑洞便不斷將我推向那高負能量。「黑洞」的可怕在其力量是將著時間不斷增加,那高負能量就如核電廠洩漏,不斷提昇危險水平。

幸好病了的Yolanda犠牲她的睡眠時間,在最後一刻說了那關鏈字──「固執」。我深知「固執」亦是我的核心性格。記得自己曾經寫過一篇談及「執著」的文章,本打算找回那篇文章,轉發給她,然後本[pe5]地跟她說,「固執就是我的性格,它成就了我這麼多年的突破。固執有甚麼問題!」找出那篇「舖了三年塵的舊文」,又幸好我沒有看也不看便發給她。把舊文讀了一遍,恍忽三年前剛走出黑暗的自己,穿越時空與自己對話。縱然腦海仍佈滿陰霾,但讀這舊文就像見到陰霾間透出一束幼小的光線,一個整理思緒的框架。這舊文是整理三年前看《向世界出發》後整埋思緒所寫下的,於是在電腦找回那三年前的影片檔案,再看了一次。可能這三年來,想多了,經歷多了,很多當年沒摘下的,三年後再看,多了共鳴位。

這集是到東印度的菩提伽耶,即釋迦牟尼覺悟的地方。在哲學系中,我並未修過佛學的課;但節目中有關佛學的說法、住持的指教,算是點出了一條出路。佛學的基礎在於因果關係、緣起理論,「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世事萬物都有其因果關係。縱不了解佛學中的因果關係與自然律中的因果關係是否相同,但故且以此作一切入反思那理性在自然律中的無力。其實,這與Spinoza的理論又有相呼應。我們是在自然律中存在,某意義下我們是沒自由、被決定的,但我們卻可設想以理性覺察這決定的命運;又如康德的理論,我們甚至可試圖以實踐理性讓人得著某意義下的自由。面對著自然傾向與理性的搏鬥,就如人們面對著海嘯、地震等天災的巨力,我們只能用我們有限的雙腿拼命地跑。無錯,我們即使拼命跑,最後也可能被這巨力吞噬,但我們會甘於放棄那丁點兒的機會,坐以待斃嗎?那動物性的自然傾向,本來就是求生,人亦是動物,自然被決定了不會坐以待斃。同時,人異於動物在於人有理性,使我們不但在生死存亡之際拼命抵抗,就連面對處境時,我們亦會自然而然運用我們的理性斷疑,作出正當的選擇,與自然巨力相拼。理性是有限,但卻仍有為人震驚的潛能。哲學的訓練,藝術的修養正是開發這潛能,使我們便得強壯。縱然我們必不能超越這自然巨力,但至少讓自己沒那麼容易擊倒。面對自然巨力,以理性、自由、藝術作武器壁壘,屢敗屢戰,也許就是我們的命運;就如Sisyphus畢生推石上山,石又滾下,屢下屢上。我們要學懂Amor fati,愛這命運。假如無力了,我們便坐以待斃,只能說連動物也不如。因著這次的海嘯地震,可能完善了預報系統。說不定,下次所有人也能跑掉,全部生還呢?因著這次被擊倒的緣,有些可能不相干的事生了,也許,會完善了我們的裝備,使我們下次能撐多一會。這世界一切有生時,有滅時;有信念因理性而生,有信念因理性而滅。信念的滅,故使人無力、無助,但與所愛人的消逝,又算得上甚麼?

至於,因哲學與舞蹈的疲累。雖然有點狂妄自大,但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佛學四聖諦中的「滅」,我將其理解為「放下」。這幾天,我欲放下她們,但我不能。三年前的文章,提醒了我甚麼要放下。那些十年計劃,是我的夢。不是我選了她們,而是她們選了我,選了我當她們的Plan A。無錯,有時她們會把我拖垮,但她們就是我的一部分。棄之,如切去雙臂,只會使自己更無力。既然無法放棄,就把她們做到最好。即使疲累,也繼續做下去,因為這便是命運。猶幸,我能承受的疲累,也有一定容量。當這疲累超出我所容,便由它們滿瀉吧。憂鬱、黑暗就如鳳凰的火,會熾熱,但到了適當時間,火又會賜予了生命。

佛家的「苦、集、滅、道」,我未能採取「滅」,不以佛教為我的宗教。哲學與舞蹈於我不是手段,而是目的。若將這些我之為我的情、慾、夢滅掉,這便不是我了。反之,我要愛這些我之我的種種,以此開展我自己獨特的生命力。

梵谷的《在永生之門》,看見了黑暗的自我。其實,不需要把這黑暗的我鎮壓否定,過份的鎮壓讓他產生了兩大黑洞。頑強抵抗的是我,黑暗沉鬱的也是我。重看《向世界出發》,聽著姬神的新世紀音樂,集中在當下的呼吸,以呼吸舞蹈,使我平息到兩大黑洞。三年前的文章,化火為生命。這篇文章,也許又會救了未來的我。

[]

2011.6.8 Haus3-Zimmer014

三年前的文章:執著 迷失 放開 覺悟〉

2011-06-07

迷失過後-逃避

赴德將近四個月,大部分人對交換生的生活都是憧憬、幻想、美好的。於我而言,這些當然存在,亦是在社交網站容易予人的感覺,呈現的「悠閒生活」甚至是使人 羨慕。不過,這四個月來,卻切切實實地發生了兩次的挫敗加一次的混沌般的迷失。這篇文章,目的是記下這數次經歷帶來的反思;也許,數年後這會救自己一命。

若數在學途上的無力,該是新加坡回港,語文上出現障礙;中五會考模擬試數感盡失,看著老朋友如同陌路人;中七高考模擬試的大病一場,感受著努力後的無力。自從三年前的那次,已經很久沒嘗過很大的挫敗、無力與迷失。

赴德半個月,開始上密集的德語課程,星期一至星期五,朝九午一,六個星期。班上同學個個均已說得一口流利的德語,課上不單止全德語講解語法,更要以德語進行 討論,從柏林地區特色,到柏林歷史,甚至德國政治的政黨也會涉及。在香港的德語課大多以情景式教學,亦即情景以外,如啞如聾。這是我上德語課後兩週第一次 感受到的無力,在班上彷如一個「自閉仔」,甚至是毫不存在。也許與人在異鄉相關,面對付了五百歐的課程,我竟想一走了之。學其他交換同學,蹺課旅遊不是更 好嗎?何苦要每天被德語轟炸四小時?幸好,欲逃之時,自由大學哲學系有一研討會。本打算純粹見識和感受一下歐洲的研討會,想不到,在其中聽著一眾學人以德 語作討論。正因聽不懂,卻使我記回學德語及赴德的目的,便是要讀懂德語的康德,與明白眼前的知性交流。就這樣,咬緊牙關地繼續接受轟炸式的德語。再過兩 週,情況便好多了。

德國的學期比其他地方遲開課,柏林自由大學則是四月中才開課。這學期選了德語、劇場學有關身體的美學導論、哲學系的媒 介哲學及洪堡哲學系的音樂哲學。這些課全以德語授課,當然看的閱讀材料是德語。「身體」那課我選了一個自己有興趣的題目,豈料事後才得知是眾多匯報當中最 多頁數的。我已早一個月作準備,但一頁把字查出個英語翻譯,還未當中的意涵理解,已用了半小時。進度緩慢,後向老師問可否轉匯報題目,但老師指其他匯報題 目已分配好了,於是找了一位未有匯報題目的與我一起匯報。本以為好點,但那位同學認為該大家也把文章看畢,繼而討論如何匯報。這即沒有使情況改善。到了匯 報前兩週,我竟又萌生「一走了之」的念頭,這念頭甚至是匯報當天的早上仍然存在。最後,因為不欲出賣那一起回報的同學,完成了那爛透的匯報,但總算涯過 了。

其實,逃避的念頭固不是大惡,甚至是正常。事後與老爹的通話,他直言:「這不像你啊!」對,這不是我。我的性格是傾向遇強越強的。為 何我對自己的要求那麼嚴,連逃避的念頭也不欲有?因為我認為「逃避」就如毒品。反正,也逃過一次了。「逃避的念頭」就如「吸毒的念頭」,若其一直存在,這 次不試,下次不試,總有一天會試。一旦嘗過,慢慢便會成為慣性、習慣;再遇難關時,便會選擇逃避。幸好,最後兩次也闖過了。「闖」亦是我面對難題的方法。


[續]

2011.6.7 柏林自由大學電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