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19

十五年了的胡桃夾子



一年一度的聖誕節,香港芭蕾舞團還是依舊上演富節日氣氛的《胡桃夾子》。這年是前香港芭蕾舞團藝術總監謝傑斐所編版本《胡桃夾子》的十五周年了。進場後,眼見場內有不少觀眾都是外籍人士,這也難怪。因為《胡桃夾子》的門票比其他節目來得昂貴。每年的十二月走進劇院看《胡桃夾子》,仿佛已成了一種迎接聖誕到來的儀式,一種低下階層參與不到的儀式。

這次是筆者近四年來第三次看港芭的《胡桃夾子》了。對比二年前,無疑港芭群舞的齊整性已有改善。在第一幕終結前,雪花仙子們的群幕,抬腿時已不如以往般高高低低,參差不齊。假若眾仙子的Grand Jeté(大跳)在落地是不是發出咯咯聲,則更能表達雪花仙子的輕柔。

至於筆者觀賞那場(12月24日晚場)的女主角嘉麗及糖梅仙子,由張思園所飾演,亦即這次宣傳海報上的那舞者。張思園在河南出生,2010年加入香港芭蕾舞團,是港芭中頗新的舞者。現在已是港芭的獨舞員。在第二幕糖梅仙子的獨舞中,能充份看到張思園技巧的掌握,幾乎每個動作也是到位的,多個單腳旋轉仍能把重心維持於中軸。然而,配上香港小交響樂團的現場演奏柴可夫斯基的音樂,張思園的舞蹈又未能和音樂契合,略有舞樂分離的感覺。
這次演出,應該是港芭難得香港舞蹈員與內地舞蹈員的數量不相伯仲的一次演出。這全賴多了一眾本地芭蕾舞學生飾演的舞會小童及老鼠。從這班小孩子,實在預料到十多年後的港芭,還是內地舞蹈員居多。一眾舞會男童在第一幕的演出,似走路交功課,態度敷衍馬虎,即廣東話常用的[he3],更莫說要他們表露出舞會應有的歡愉。筆者好奇這批學芭蕾舞的學童,有多少是真的喜歡舞蹈,又有多少只為日後升讀中小學能加多數分的入學分呢?

十五年來的十二月,還是上演謝傑斐版本的《胡桃夾子》會否已不合時宜呢?這版本與Petipa和Ivanov原來所編的版本,主要相異的都是在第二幕。第二幕是發生在王子的王國,理應尚有一眾王室的成員及大臣共賞舞蹈。但在謝的版本中,六斷間奏便只有娛賓的演出者,但卻沒有一位賓客在台上,使舞台顯得空蕩。筆者推想十五年前的港芭舞者的數量不及今天,故謝的版本除去了一眾賓客,但十五年後今天的港芭,難道還是沒有足夠的舞者嗎?

其實十五年來的十二月也是同一齣的《胡桃夾子》,港芭不怕會悶了觀眾嗎?何不參考英國皇家芭蕾舞團,以《仙履奇緣》與《胡桃夾子》輪流作為聖誕舞碼呢?

馮顯峰

本文為香港舞蹈聯盟及IATC(HK)合辦的「看舞‧析舞‧論舞」舞評寫作進階計劃2011之習作

失去重心的《城市封神》



繼香港舞蹈團梁國城對吳冠中的經典作一番隨想後,香港另一旗艦舞蹈團──城市當代舞蹈團,也在12月中借舞追古,將二千年前的愛國詩人屈原,帶至現今社會,帶至葵青劇院演藝廳,上演兩場的《城市封神》。

《城市封神》分成〈離騷〉、〈漁父〉、〈九歌〉、〈天問〉和〈招魂〉共五幕。四幕皆以屈原的古典文學作品為題,而品《漁父》的一句經典:「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可說是《城市封神》的主調。群舞是展示的、能量是往外發放的,而黃的獨舞則是有志難伸,歸返體內的。以華麗的群舞塑造出繁囂俗世,而飾演屈原的黃狄文,則完全不同的動作素質進行獨舞,顯示其不願隨波逐流,趨炎附勢。屈原獨舞的部分,由黃狄文一人所編。舞蹈最根本的還是身體運動的藝術,而黃縱然有四肢外揚的動作,但動作還是以收縮和沉重的下墮為主,以顯其鬱結的一生。除了黃的獨舞,第二幕〈漁父〉的群舞亦是十分吸引。群舞由剛從美國回港的黃俊邦所編,再配上伍宇烈的配上假手的服裝,使整個舞蹈充滿新鮮感和趣味。舞者穿上不同鮮艷顏色的禮服,禮服一邊是有袖,一邊是無袖的。無袖的一邊,則有一隻穿入了袖子的假手。觀眾從遠而觀之,實分不出真手或是假手在動。群舞以彈跳(bounce)為主調,彈跳的動作使觀眾更分不清真真假假,同時又極具挑釁意象。

除了以上提及的,筆者認為《城市封神》的大部分段落,舞也沒於其他的舞台視覺效果上。在〈九歌〉一幕,曹安排每位舞者帶上四方的四面面具,代表現今的不同政治人物。假如黃也化身一現代人物,與這些政治人物互動,那還可帶出某種意義,但這幕飾演屈原的黃狄文並無參與,使唯一貫穿舞作的元素失去。而整幕形式上是把政治人物湊在一起的大雜燴,其肢體似雜耍多於舞蹈。至於,最後兩幕〈天問〉與〈招魂〉,筆者的目光也被那大型的服裝,與及佈景所吸引著。穿上了這些大型的服裝,舞者的舞動空間也相對少了。故此,這兩幕表現的重心恍如落在服裝佈景上,而非舞蹈最根本的身體律動。

在文末的位置,筆者欲提到一外圍因素。在《城市封神》上演的週末,舞蹈節目「撞期」的情況甚為嚴重。若不計其他劇場節目,那三天香港共有五個舞蹈節目,除了城市當代舞蹈團,還包括了康文署舉辦的「舞在平行線系列」、東邊舞蹈團、多空間及共生舞蹈團的演出。這一來使舞作未必能在最適合作品發表的場地上演,同時亦分薄了不少入座率。始終,現時現代舞的觀界主要來自現代舞愛好者,與及舞蹈圈的編舞及舞者本身。而舞團欲在將來申請資助時,過往的入座率也有一定的影響性。由此,可見香港舞蹈業界實在應該多作溝通,以減少「撞期」、「爭觀眾」的情況出現。

馮顯峰

本文為香港舞蹈聯盟及IATC(HK)合辦的「看舞‧析舞‧論舞」舞評寫作進階計劃2011之習作

隨想不能太隨便



香港舞蹈團成為「遊藝亞洲」中的唯一香港舞蹈演出團體,選取了吳冠中大師《拋了年華》、《百衲衣》、《紅影》、《糧倉》、《補網》、《雙燕》、《海風》及《瀑布》八幅作品,對之進行隨想創作了《〈雙燕〉——吳冠中名畫隨想》,是他繼《清明上河圖》後又一以畫入舞之作。

「美得幾乎不可破」
正如零九年香港舞蹈團的上演的《帝女花》,吳冠中的作品同樣是經典,美得幾乎不可破。當年鄧樹榮和邢亮面對經典,所作的並非將之再現,而是重新賦予經典另一種可能。這次一梁國城選了八幅吳氏的作品,對之進行隨想。當中有的是再現的,有的是重新演繹。然而,面對美得幾乎不可破的經典,再現之並非一妙著。

在〈拋了年華──回歸〉及〈補網──未來〉中,梁國城利用了大型白色佈景,再將錄像投映於佈景上,以再現吳先生在畫布上的筆跡。錄像縱然是動態,但這與畫布上水墨的勢是截然不同的。若曾到過藝術館看過吳先生的真跡,便會發覺水墨的勢是有生命的,今以錄像投映在生硬的佈景中卻是死的。對於勢的處理處理,〈海風──孤獨〉一幕以風吹黑紙則更為恰當。
筆者印象最深刻的是〈紅影──紅黑〉和〈海風──孤獨〉二幕,這兩幕能看出梁重新演繹經典功力。在吳的畫《紅黑》中, 紅色的落日沒於黑色當中,而梁的舞中,紅衣舞者反而成了主動。這幕一個流動的紅色圓點投映在舞台地面,宛如由紅衣舞者的影子、能量,投映與紅衣舞者二合為一。這幕末段加入了群舞,豐富了視覺畫面。同樣是紅色的舞者們是連綿不斷的一體,在空間以直線、走圓移動。紅衣舞者最後淹沒在群舞舞者的紅色之中。但若將視線從聚焦台中紅色,拉遠至整個舞台,畫面又回到吳先生的畫作:黑中的一點紅。紅色充滿象徵意義,到底是指紅色的文革年代,抑或是一顆赤子之心呢?

《海風》一畫是繁紊的大筆黑色,筆者本未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在〈海風──孤獨〉一幕,飾演作畫人的劉迎宏,無懼地面對著黑衣舞者們的群舞,及迎面吹來黑紙。作畫人千山我獨行的情懷,就恍似對照著吳冠中獨立的風骨。

隨想不能太隨便
縱然舞作畫面有視覺的美感,加上梁重新演繹的用心,但是作為香港獲得政府大額資助的專業舞蹈團,則應該本著專業的態度。可惜,筆者看著這隨想,卻感覺了一些對細節不周道的處理。首先,這次的音樂邀得「香港純弦」現場演奏,梁在下半場的其中兩幕安排提琴手在台上拉奏,但卻看不到這安排的必要。看到的舞者與提琴手各自舞動,各自拉奏,而沒有身體運動上的交流。

這次梁用了不少的投映,而〈紅影──紅黑〉中投在地上的紅影更是起著畫龍點睛的作用,但梁卻忽略了大劇院坐在不同位置的觀眾。筆者坐在較高的樓座時,便看到了投映在舞中起的作用,但另一場坐在較低的堂座時,卻完全看不到投映,看到的便只是男女舞者雙人舞,實在失色許多。談到使用投映,可參考雲門舞集的《屋漏痕》,舞台是斜的。那麼不同高度的觀眾,也能看到投映的效果。

至於點題的一幕〈雙燕──苦戀〉,本來很平靜的一幅畫,梁在那幕加入了大型佈景的移動。佈景移動的聲音,破壞了前段雙燕雙人舞的平靜。難道梁是想借此反映現時舊樓拆遷的議題嗎?從事藝術創作,除了要對藝術媒介的掌握,還需要專業的態度,對作品的細節做到一絲不苟。

馮顯峰

本文為香港舞蹈聯盟及IATC(HK)合辦的「看舞‧析舞‧論舞」舞評寫作進階計劃2011之習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