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舞集2」(簡稱「雲門2」)自1999年成立以來,首次離開寶島;香港,有幸成了他們的落腳點。10月7至9日,「雲門2」在香港文化中心劇場上演了《5PART舞》--四位編舞家分別編了五個短篇作品,(其中兩個乃黃翊所編)。首兩個作品:伍國柱的〈Tantalus〉及黃翊的〈Ta-Ta for Now〉都以都市及辦公室為題。這舞作對於「資本主義楷模」的香港而言,可謂「搔到癢處」。
現代的坦塔洛斯
伍國柱的〈Tantalus〉以古希神話人物坦塔洛斯為名。神話中,坦塔洛斯受著飢渴這生理所需上的折磨,又要面對隨時被頭上懸著的巨石壓死的恐懼。〈Tantalus〉台燈一亮,已教觀眾屏息靜氣。台中燈區站著六名舞者,以側面對著觀眾。他們曲膝犴背的站姿,筋疲力竭的形態,恍如肩上千斤重。一男一女從台左後方,穿過「人群」跑到對角劃破了那屏然,以壓力、焦急為舞作揭開序幕。
二人到台中歸位,八位舞者開始整齊地做出連串動作;有些是日常的,如:公車上的搖晃、奔跑。這些動作看似平常,但八位舞者機械般的齊一性實在驚人,亦呈現出工具理性推動著的城市。除了日常動作,還有不時出現像憋屎托臀、下半身像憋尿時的抖動等,宛如人的生理需要因勞碌的工作不能解決。縱使有舞者藉一聲「SHIT!」宣洩不滿,之後還是回到機械式的動作去。〈Tantalus〉一致而重複的動作,配上舞者的嗚咽、喘息及Meredith Monk嘲笑似的音樂,產生了攝人的力量。到舞作末段,其中一名舞者做出了與其他人不同方向的動作;但她沒有忠於自己的獨特性,反而選擇逐流,靜悄悄地轉回那「正確」的方向。
舞台上的八個舞者恰如八個坦塔洛斯,顯露出壓抑與被壓迫的不安、焦慮和緊張。舞作中的八人做出一致的動作,在同一卻更突顯出每名舞者各自的獨特性。劇場外奔波的香港人又何嘗不是一個個坦塔洛斯呢?又有多少敢於面對自己的獨特成為「異類」,而不跟隨那被建構出來的「標準」呢?伍在舞作中沒有為觀眾提供出路,而只是如如地呈現了都市人的現象。比真實更真實的呈現,正是此作引人共鳴之處。
齊心的玩味
接著〈Tantalus〉的〈Ta-Ta for Now〉,仍然是上班族的恤衫西褲,還是齊一的動作;節目編排的有心無意,使〈Ta-Ta for Now〉承接了〈Tantalus〉,為不安注入玩味的笑聲。在Khachaturian的小提琴協奏曲中,五名舞者細碎的動作,配以椅子,舞出一段段玩味十足的辦公室光景。筆者最深印象的是一段「雲上的姻緣」。五名舞者先用雙手合力做出「梯階」,再以手臂形成了雲層,一對「手指戀人」在雲上幽會。此幕呈現辦公室地下情的意象,引來觀眾的笑聲。舞作後段,椅子被搭高了,舞台空間多了高低水平。女舞者楊淩凱坐在最高的椅子,尤如這辦公室的掌權位。不過,這辦公室沒有爾虞我詐的辦公室政治。楊雖身處高位,但其動作仍與另外四位舞者一致。〈Tantalus〉和〈Ta-Ta for Now〉在編舞時,均是以台上舞者一致的動作形成力量,卻形成冷暖兩種不同的感覺。〈Ta-Ta for Now〉舞者間不是機械般的疏離,而是齊心所帶來的玩味與樂趣。
精神上的均富
雲門創辦人林懷民來港,還在中大「博群大講堂」以〈在水泥地上種花〉為題作演講。林在演講中談到在財富上達到均等並不容易,但他仍希望人們能在精神上達到均富。「雲門2」的誕生是為了接「一團」的棒,扛起舞蹈藝術推廣的重任,到台灣各鄉各縣作免費演出和辦舞蹈工作坊,受眾無分貴賤。記招中,筆者問林:「為何「雲門2」這次來港,不是如在台灣般,到平民的社群中作免費演出?」林立刻回答:「我們很願意,只要有人買單。」他更提議政府應設立更多的契機及誘因,讓企業投放資金,贊助藝團的免費演出。雲門舞集長期的戶外公演,16年來便是由國泰金融集團所贊助。這樣,人們便能平等地得到精神層次上的富裕。
林懷民以「在水泥地上種花」形容當年成立雲門時的處境;今天「雲門2」的年輕舞者與編舞者在浮土上播種,以免人們在瞬息萬變的世界中放失了靈魂。筆者希望人們他朝亦能如林一樣,自豪地說:「頭髮這樣白掉是很開心的。」
馮顯峰
原刊香港:《信報》(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 2011年11月17日 C5